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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洪量:音乐才子的沉迷与独醒

  张洪量的才情有些不可捉摸,上一秒春秋家国,下一秒风月情事。他写过晦涩的《祭文》和激昂的《有种》,接着却轻描淡写地扔出一首KTV金曲《广岛之恋》;在《孔子不要打我》中一本正经地调侃过后,又炮制出《难以捉摸你的心》这样熟练的曼妙情歌。成功对他来说好像举重若轻信手拈来,但每一次的探索与尝试又分明举步维艰。
  作为华语音乐圈中少有的特立独行的一员,张洪量的身上一直都裹着一层神秘的色彩。

主持人:小东 文字整理:胡莹莹 摄像:黄一博
摄影:张曈 剪辑:黄一博

执着的音乐人

  张洪量从小和音乐就有着不解之缘。他自幼接触民乐,少年时学习理论作曲,从高中时开始写管弦乐,搞过摇滚乐队,入读台北医学院牙医学系后第一份兼职是教人弹吉他,当时与他一起在琴行打工的还有童安格。

  1987年,张洪量发行处女作唱片《祭文》。这张唱片的内容如哲学书般枯寂高深,即使放在今天,里面独特的编曲套路、赤裸裸的歌词以及诡异的唱腔依然显得离经叛道。十多年后李宗盛曾在某个节目中提及《祭文》:“这是一张比《有种》更有种的专辑。在那个年代,敢于发行如此风格唱片的歌手实在是寥寥无几,更何况当时的张洪量还是一个新人。”

 

 

  《祭文》一共只卖了一千多张——差不多同一时期,王杰在台湾推出了第一张唱片《一场游戏一场梦》,销量是20多万张。张洪量的初次失利甚至引起家人的不满:“那时候当牙医一个月大概挣15万到20几万台币,而我选择去滚石唱片当制作人,一个月的薪水是15000块钱,这么大的差距,当然会引起家人的反对。”

  不甘心就此放弃的张洪量开始研究流行曲式。五个月后,一首名为《你知道我在等你吗》的榜首之作证明了这个偏执的音乐青年并非昙花一现。“我后来找到一些公式来归结当时可以流行的东西。你可能写了100多首歌,都是拿自己的感受真心去写的,可这并不意味着100首都能得到别人的共鸣。因为一般来讲,能够得到共鸣的歌曲还是有一个基本的规法。”

不断寻求突破

  能有一首传唱度极高的代表作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更何况当时热门曲目《你知道我在等你吗》横扫香港四大颁奖礼,制作的《蜕变》专辑也一度热卖。对于张洪量来说,既然深谙流行音乐市场,那么顺势写几首畅销的芭拉歌似乎也不错。但描写小情小爱显然不是他的全部追求,在张洪量看来,这似乎太容易了——他想做的是更严肃而宏大的东西。

  “从第一张唱片开始,我就坚持要做一个真实的东西。真实的东西它一定不会太好看。它不是化了妆然后弄得美美才给你看,那是我们从内心出发的,我的真实的人生的体验。那是我在爱情里受到的伤痛,或者是对人生、对国家、对民族的一个感情的联系。甚至有时候我会对佛教,对禅特别有兴趣,我也会把这些放在唱片里作为主题。所以我在每张唱片里头,都有不同的主题,其实里头是包罗万象。”

 

 

  “那时候我觉得我做音乐可能很难突破。每次想要做一点实验性或者特别东西,都迈不好步子,没有一次例外。然后我稍微的放松一下,做一些抒情的部分,大家就会喜欢。我觉得我在音乐上创新的路,实在是走的很不好,然后就有一点气馁。” 用他自己的话说,“没创新就觉得人生不自在。”

  这股执拗的劲儿成了张洪量的标签,不喜欢的人觉得“怪”,喜欢的人大呼崇拜。

  1990年,张洪量远赴纽约,遍访全球顶尖录音师,试图在不断的接触和学习中打开音乐创作思路。他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了解国外弹奏的技巧,音乐的丰富性,甚至歌词中包含的一些他没有触及到的东西。那些年的张洪量一直在做各种类型的中西文化比较,并在比较的过程中不断反思与拷问。

  “我做的音乐到底能不能在世界上站得住脚呢?我觉得当时是站不住脚的。”

知识分子的忧虑

  张洪量是才子,但他不是古板迂腐的禁欲行者,而是放浪高歌的天涯爱客。从《广岛之恋》里“24小时的爱情”,到《神曲》中的“她钻进了我的被窝”,张洪量笔下的爱情丰盈而暴乱,浪漫却又荒凉。他的个人经历也颇为精彩:学电影、做牙医、写论文,游历全球。现实中他收获了美丽的外籍妻子和一双可爱的儿女,并且带着他们在新歌的MV中出镜。   

  但张洪量的身上同时有着知识分子的忧虑。他毕业于台北医学院牙医学系学士,三十多岁去了纽约进修电影学,三十八岁拿了纽约大学硕士。长期的研究生活已经融入了他的血液,习惯于不停地在探索中思考来路与归途。

 

 

  “我觉得我在音乐上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建树,虽然说得到大家的喜欢,可是摆在世界上好像什么都不是。我们做了这么多,一年生产了几万首,可是并没有一首在全世界造成革命性的影响。那时候的我觉得很懊恼,我们居然没有一种音乐可以外销,也没听过外国人喜欢我们的秦腔。”

  在纽约的经历让张洪量有机会深入接触到各色人种,这激发了他对人种问题的好奇,于是开始涉猎有关种族问题的书籍,并于1992年创作了一张歌咏黄种人命运的唱片专辑《有种》。但一张只有12首歌的专辑表达不了心中的千言万语,他有着更深远的想法:“希望我们黄种人,尤其是中国人,能够走出这个文化上的长城。我们把自己围的很好,但我们还没有把长城里面的东西送出去给全世界。”

 

 

  2014年,筹备了二十多年的《黄书》出版。书中在谈到音乐时他写到“拒绝再当地球音乐的寄生虫。”同年张洪量回归乐坛,一首《神曲》让他再次受到关注。这首复出之作时长七分多钟,以两千多字的歌词讲述自己从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爱欲沉沦。整首歌曲的口白以中文的特殊音韵叙事诗及咏叹调为概念,并辅以古琴古曲《流水》做创新结合,这种大胆的想法使得这首歌跻身2014十大神曲榜单,同时在榜的还有筷子兄弟的《小苹果》和庞麦郎的《我的滑板鞋》。

  阔别乐坛十多年,第一张复出专辑就如此另类,似乎有些不着调。但在张洪量看来,这一切都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他甚至给这个计划起了个名字,叫“神舟计划”。“《神曲》是计划中的第一步,我用了中华民族最古老的乐器,最古老的弹唱方式去演绎它。第一次听到《神曲》你会吓一跳,流行歌曲是这样吗?但在当时孔子的时代,流行歌曲就是这个样子的,一面弹着古琴,一面念白,其实这个就是原始的形态。所以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身为一个中华民族的子孙,你为什么不能接受?是因为你已经被西化了。”

选择与放弃

  2015年12月1日,张洪量在保利剧院举办“广岛之恋”剧场版演唱会,就此拉开巡演的序幕。这是张洪量阔别乐坛多年后,复出后的首次现场秀。“广岛之恋”这四个字,更是勾起了无数歌迷的回忆。
  “我离开了十几年,但很多年轻人还是会认得我,会记得《广岛之恋》这首歌。我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去启发这一代人,就必须得让他们能够接触到,然后才有机会让他去选择喜欢或不喜欢。以前的我坚持只穿黑衣服,但现在会慢慢接受别的颜色,我愿意放弃我小的坚持来完成我最后的梦想。”

 
 

  流行音乐的世界里繁花似锦,纵然是天才般的张洪量,在面对市场和个人创作意念的博弈时,依然如履钢丝:“有些东西还是要坚持一点,有些东西就不要太坚持。”只是一个人的力量的确太过微薄,好在尽管浪潮中起起伏伏,但张洪量对华语流行音乐的走向和构成已经有了自己的理解,并逐步建立起自己的微观世界。热浪翻滚的洪流之下,逆流而上的勇者显得格外珍贵。他依然是最开始的那个张洪量。

  想要做的还有很多。如何引导市场摆脱移植模仿的恶习,如何从原生态的文化根底中找到出路,如何构建华语流行音乐的框架,如何唱出黄种人自己的生命哲学,这些都是张洪量尝试去解决的问题。他甚至还想挑战一直以来的西方优越历史体系——这太困难了,连他自己都承认:“难度不只是愚公移山,根本就是蚍蜉撼树。”

  不过这在张洪量看来并不可怕。英雄总是落寞,一个人的征途也愈发清冷,二十多年前的他早已明白这是条少有人走的路:“一个人的彻悟/是群体的变质/能产生历史性的革命……纵使我们只是浩瀚宇宙中/沉沉浮浮微末的灰砾”。即使到了今天,56岁的张洪量依旧有着燃不尽的青春热血。而经过漫长的蛰伏后,此次重新归来的他脚步更加坚定,头脑更加清晰,思想也更加凝聚——从《祭文》到《有种》,从《黄书》到《bpmf宝拉》,你会看见其中一脉相承的执着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