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网络短视频、影视剧的观看者、网文阅读者、网络游戏玩家、网络音乐听众等,都被看作“用户”,即使用者。传统的受众指信息传播、艺术审美的接受者,是读者、观众或听众。相比而言,网络文艺用户,则突出作为个体的使用者身份,其主体性与差异性受到重视。在网络文艺的蓬勃发展中,用户可以消费娱乐,也可以追求艺术审美、文化思考;在文艺的互联网虚拟时空与现实世界中,用户既是网络文化与艺术内容的消费者,也开始扮演内容传播、生产的参与者角色。

  那么,摆脱单一受众身份的网络文艺用户,能否真正转换角色,在人类文化与艺术发展的历史进程中发挥积极作用?用户作为网络时代“技术赋权”的一部分,在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技术革新的未来社会,能不能在技术协同下,在新的位置上发挥核心作用?

  网络文艺用户跨越时空、身份的界限,整合相同的趣味和诉求,以网络的联结形成崭新的文艺群体

  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9.89亿,其中短视频、视频用户分别达到88.3%和93.7%,短视频用户规模和使用率增长最快。网络音乐、网络游戏用户超出网民总数一半,网络文学用户继续保持增长。在我国互联网普及率70.4%、手机网民9.86亿的规模基础上,网络文艺用户的数量整体稳健上涨。

  生活中,在通勤时“小屏”看网文,饭点儿一起追剧,随时拿出手机刷视频、打游戏、听音乐,成为人们日常生活内容。网络文艺对用户几乎没有门槛,加之突出的娱乐性,吸引网民汹涌加入。网络文艺用户跨越时空、身份的界限,整合相同的趣味和诉求,以网络的联结形成崭新的文艺群体,其数量之大、范围之广,正在刷新文艺受众发展的历史。

  在互联网用户思维影响下,文艺与受众的关系,被重置为产品与消费者的关系,“用户”之说也因此而来。网络文艺用户以主体性、个性化、差异性特征,形成与传统受众的区别。追什么剧、看哪期综艺、什么时候刷视频、用哪个客户端听歌……完全是用户可以自己说了算的,用户还能为喜爱的创作者“打call”,或“吐槽”质量不高的文艺作品,还可以在网络平台将这些意见与他人分享,持续互动交流。近来的算法推荐,以用户服务为目标、以“用户画像”数据为主要基础,进行人工智能传播实践。

  其实,早在互联网发展初期,用户就可以借助BBS论坛、博客等平台,留言、跟帖催更故事,分享和交换意见和看法。在今天,用户参与网络文艺评论、文艺内容生产的操作更多样了,以发送弹幕、“一键三连”(即点赞、收藏、投币)、直播对话、粉丝应援、集资众筹等方式,交流审美体验、文化思考,表达对文艺作品的好恶,用户也成为网络文艺传播的媒介。用户还可以上传视频、pick偶像出道,加入内容生产的行列。网络文艺前所未有地激活了用户的主体性,似乎已是共识。

  在“上瘾模型”驱动下的用户,要善于与技术保持一定的距离,拥有清醒而冷静的思考

  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2021年6月1日,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将要实行,其中专门增设“网络保护”,以具体规定防止青少年网络沉迷。事实上,过度使用互联网尤其是手机依赖,不只是青少年群体。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网民每周上网时长约28小时,深度网络使用者的上网时长平均每天7小时以上。

  沉溺网络、过度娱乐,显然不应该是用户打开网络文艺的正确方式。过度使用与网络文艺的内容、媒介特征和智能传播模式不无关系。传统小说、音乐、绘画作品是相对封闭而孤立的艺术文本,互联网以超链接激活了网络艺术作品的“活性”,用户很容易在任意延展的内容网络中流连忘返。

  网络文艺作品还具有打破媒介形态、内容样式单一性的特点。短视频对用户的黏合,与其模式和平台运作机制有很大关系。短视频采用“音乐+视频+社交”的模式,覆盖才艺表演、知识学习、技能探索、生活技巧等多种内容,再加上滤镜审美、碎片形态、幽默网感等,在充分满足用户需求的同时,也把用户使用时间这一块儿“拿捏得死死的”。截至2020年12月,我国短视频用户已增至8.73亿,短视频平台正在试图将用户的多种文化需求“一网打尽”。

  用户身份的发展,被看作人工智能时代算法对于现有传播深刻改变和重构的一部分。算法推荐通过数据分析,为用户匹配内容,目的是提高网络应用的效率。但是不得不说,算法不仅存在加剧用户使用网络时长的风险,甚至使用户陷入互联网和数据编制的巨大网络,更加难以全身而退。互联网的基本思维是“连接一切”,算法在此基础上通过庞大数据系统,追求更精准的价值关系联结,其出发点的核心是人,这也是智能算法能够为网络文艺发展带来崭新路径与动力的根本原因。然而,技术时代的用户,更需要具备及时从技术发展便利与前景的乐观情绪中抽离的素质,善于与技术保持一定的距离,拥有清醒而冷静的思考。

  在5G技术革新带来万物互联、万物皆媒的未来传播图景中,人与算法皆成媒介。无论是否愿意,人和万物彼此都将联结,产生大量信息,形成巨大数据系统。算法以此为基础展开智能分析,匹配与调试价值关系。因此,为获取数据信息,智能算法会激励用户不断使用内容产品,反过来再通过算法模型分析,判断用户价值。例如,在短视频应用界面,有智能设计的音乐背景、影音特效、美颜滤镜,用户只需面对屏幕、触动按键,就能生成一条视频,如此便捷的操作大大激发了用户参与的兴趣和乐趣。视频发送后,平台会配发一定流量增加用户黏性,持续激励用户进入下一轮使用。“上瘾模型”驱动下的用户,就这样仿佛掉进“时间黑洞”。

  年轻一代用户,显然更能够适应、接受互联网规则,哪怕需要放弃隐私、自主性和个别性。看电影、画展,听演唱会时,首要的是在朋友圈戳位置、晒票根、上传现场视频,之后每隔几分钟便查看一下,收到了多少个点赞和留言,通过分享“刷”出存在感。不少用户乐于把自己的体验、心情,分享在各种网络平台上,并不是出于单纯娱乐,而是自我价值确认的一种方式。这种价值观的出现,是算法系统为了获取丰富数据,不断吸引用户沉浸、沉溺网络应用的结果。从互联网基础资源发展、智能手机普及、App开发到人工智能,技术对网络文艺的发展提供诸种动力,也赋予了用户新的身份特征,但正因为技术的迅猛发展,人的主体地位也在面临新的挑战。

  网络文艺时代,用户亟待重新确认个人内心体验的重要性,以防在数据系统中迷失人的主体价值

  算法技术开发的本意,是精准匹配用户个性化需要,降低用户面对海量信息筛选内容的难度,提高分发效率。但不可否认,过度依赖算法也导致用户自主性的偏离、助长惰性;过度依赖数据,导致用户放弃思考自主权,退化审美感受力。文艺产品有别于一般信息,如果算法设计人员、工程师缺乏足够的审美判断、人文素养和专业知识,很可能形成数据偏见。

  用户是算法对网络文艺产品智能预判、内容生产、营销发行的初级数据提供者,并且在不断优化、训练算法模型的过程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用户画像”是通过内容试探用户兴趣,吸引用户花费时间使用平台内容,收集用户信息。在信息有限时,也就是算法还不了解用户时,算法推送的内容与用户个性需求不匹配,甚至分发一些低俗内容,此时用户的决定至关重要。拒绝点击浏览观看,一段时间后算法会逐渐较为准确地绘制出真实的“用户画像”,做到准确的价值匹配。反之,如果用户对初级推荐照单全收,那么不仅算法失去准确性,用户也将在大量无效的内容中消耗时间和精力,不利于用户对网络内容的有效使用。换一个角度来说,在算法没有足够用户数据时,所推送的内容是极具诱导性的,以夸张语言吸引用户眼球的“标题党”“蹭热度”的无关内容都可能推送给用户,如果不了解算法规律,很容易被卷入无效的内容洪流。

  在人工智能传播中,备受关注的算法“黑箱”,是指因为语言和技术门槛高,算法的运行逻辑过于复杂并难于解释。其原因主要是在海量数据输入系统后,不断镶嵌叠加,形成仿佛人类大脑复杂的神经系统。随着用户需求的增加,机器学习程度加深,算法模型与数据迭代,其复杂程度不断升级,形成算法的未知和难解。有专家预测,在未来的数据时代,人类将成为巨大数据系统中的一个微小芯片,但是这个巨大的数据系统没人了解。人类对算法“黑箱”的未知和恐惧,首先源于人类自身,根本上需要设计者和用户两方面都要有充分而准确的数据,以此才能完成对模型的不断优化和调校。

  此外,值得注意的是,算法在技术上的数据导向根本上是资本利益的导向。算法将用户转化为数据和字符,反复实验、分类、对比,虽标榜满足用户需求,但在反复的“协同过滤”推荐中,用户成了强化过滤气泡、信息茧房、认知窄化、数字鸿沟的共谋者。算法一直试图了解人,人也需要看清算法背后的技术、资本“陷阱”。

  互联网时代,网络文艺作为文化艺术产品,已经成为用户自我表达和展示的重要出口,也是用户参与世界的重要方式。以色列学者尤瓦尔·赫拉利将数据化未来世界的座右铭描述为,“如果你体验到了什么,就记录下来。如果你记录下了什么,就上传。如果你上传了什么,就分享”。在巨大的数据系统中,个人对艺术、世界、人类的感受和体验,将被放逐于数据系统。通过信息分享和数据交换作为价值判断的标准,是对人类主体性的放逐。反观传统文艺阅读欣赏,关注读者内心的艺术体验,以此为基础思考人类,探索和理解世界。因此,网络文艺时代,在记录、分享、上传的技术操作中,重新确认个人内心体验的价值和重要性,才不至于在数据系统中迷失人的主体价值。

  有学者预测,21世纪的数据主义可能从以人为中心走向以数据为中心,“把人推到一边”。那么,人工智能与算法不仅重构传播图景,也在通过整合资源与关系,重塑人们对世界的认知。算法时代,刚刚重获主体性的文艺用户,似乎又面临被困于智能数据系统的危险。虽然卸载应用、“取关”创作者、切换渠道场景,也不失为用户的一种选择,但是对于网络文艺用户来说,根本上需要的是深入认识算法系统,才能有效提升网络文艺的使用体验,在人机协同、人与技术共同进化发展中,推动人类文化艺术的繁荣发展。如此来看,对网络和技术时代用户的个人体验、人文精神,用户在文艺创作与传播中的作用等思考,或许能为人类面对科技发展,保持主体地位,提供某种反思的方向与路径。